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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下街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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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下街何家

烏江古稱“延江”,正源為三岔河段,是長江以南最大的支流,流域有 50 多個縣市。

上陽鎮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城鎮,如今雖不起眼,但民國時這裏的經濟文化也十分繁榮,有著全縣中最有名的油、鹽、山貨行。

2002 年由於水電站的建立,上陽鎮不得不將整個鎮子往下游搬遷了五公裏,搬遷時間長達三年。直到 2005 年,新的上陽鎮橫空出世,政府加大移民扶持,不斷進行旅游開發,特別是鎮上的明清建築和烏江畫廊,使得不少游客慕名而來。

“大家現在看到的是著名的百裏畫廊,這裏有雄奇險秀的河谷溝壑,鬼斧神工的懸崖絕壁......”

一群人穿著橘色的救生衣,在導游的帶領下上了甲板,對著面前的風景不約而同舉起了手裏的相機。

船艙裏剩下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脖子上掛著工作牌,負責這艘渡輪的清潔衛生。船上的工作人員都叫她“趙嬢”,她習慣路過最後一個景點時開始打掃,減少自己在船上工作的時間。

趙嬢收完船艙裏的垃圾,坐在第一排的年輕女子也終於睜開眼。

“妹兒,你不出去看哈,這是最後一個景點,過一會兒就要到碼頭了喲。”

趙嬢用蹩腳的普通話朝睡醒的人喊,公司規定和游客交流必須用普通話。

何思為腦袋發懵,被喊聲醒了神,她本來也不是睡著,只是暈船。

“沒事兒,嬢嬢,我就是這兒的人。”

在西南官話中,“嬢嬢”用來稱呼比自己大一輩的女性。

趙嬢正彎腰系垃圾袋,聽見何思為正宗的鎮上口音,擡起頭來仔細辨認。

“鎮上的?哪家的喲?我看起你也眼熟。”

“下街何家。”

何思為忍著難受將旁邊座位上的水杯和遮陽傘通通收到自己的背包裏,又將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套上相機包。

“何家?你是何崇懷家大孫孫?”趙嬢的眼睛放光。

“對頭。”何思為扯著笑回答。

趙嬢走到何思為身邊,鄭重說道:“那你不該喊我嬢,要喊我姨婆,我媽和你奶奶的媽是表姐妹哦。”

“要的,姨婆。”何思為並不疑惑這層親戚關系。

在上陽鎮的大馬路上隨便抓兩個人,往上屬三輩兒都能沾親帶故。

她將背包的拉鏈拉好,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坐等船靠岸。

趙嬢被這聲乖巧的稱呼給逗樂了,徹底停了手裏的工作。

“我就說長這麽水靈只能是老何家大孫女。聽你媽老漢說你還在讀研究生?這是放假了?”

“畢業了。”

這時船上的人回到了船艙,一時有些吵鬧,截了趙嬢還想繼續問下去的欲望,她得忙著去收游客手裏的礦泉水瓶。

何思為慶幸這一刻的混亂,讓自己避免了一場不必要的寒暄。

一群人陸陸續續坐下,第一排的小男生轉頭往後喊:“何老師,等會兒把你相機裏的照片傳給我啊。”

“好。”何思為有氣無力的回答。

旁邊的邱莉莉摘下了遮陽帽,露出一頭利落的短發,顯得人輕盈又有活力,看了眼萎靡不振的人問:“沒事兒吧?”

何思為擺了擺手表示自己還撐得住,將手裏的相機遞給她,讓她把照片轉給游客。

“這一趟辛苦你了,下次我為你赴湯蹈火。”邱莉莉低頭轉照片,順便口頭承諾一番。

“不用赴湯蹈火,過幾天讓春麗嬢給我炸兩個油粑粑吃就行。”何思為閉著眼答。

油粑粑是上陽鎮的特色食物之一,用黃豆和粘米配比成面糊,拿特定的磨具炸,裏面的餡兒有辣椒、酸菜,或者是肉。

以前是逢年過節才制作的食品,現在旅游帶火了土家美食,油粑粑也變成了日常可見的食物。

邱莉莉的媽媽張春麗炸油粑粑的技術一絕,租了間景區臨街的鋪面,靠著炸油粑粑給小兒子在市裏買了套房。

此刻的何思為閉著眼睛努力壓制著胃裏的翻江倒海。說來也奇怪,何思為從小住在江邊,跟著爺爺坐過不少木筏、漁船,可偏偏就暈這渡輪。

要不是因為邱莉莉這次接待一群放暑假的高中生忙不過來,她打死也不會上這艘渡輪。

邱莉莉傳完照片後打開粉餅照鏡子,“還好是陰天,不然我這臉白做了。”

“陰天紫外線一樣強,你當導游就別省防曬霜。”何思為閉著眼睛勸。

“出門前擦了,忙起來也顧不上。”

好不容易上了岸,兩人將一群人送回賓館,何思為擡手準備招輛三輪車回家。

邱莉莉拉住她的手,打算再留她一會兒,“要不去瞎子那兒按按?我打電話問問人多不多。”

瞎子是鎮上有名的按摩師,推拿按摩是祖傳的手藝,偶爾去的人多還得先打電話預約。

“我媽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再不回去得挨罵。”

何思為說著打開手機翻微信,微信裏也有好幾個未接的語音。她看到路邊停了輛電三輪,利索地上了車。

“咱倆才單獨待了幾個小時。”邱莉莉站在車旁不甘心地抱怨,絲毫不顧及三輪車師傅逐漸陰沈的臉。

“過兩天等你忙完再約。”

何思為催著師傅往家趕,揮手跟邱莉莉告別。

周末何軍的單位放假,他在政府的食堂裏當主廚,此刻正和陳梅在街沿上坐著整理曬幹的梅菜。

夫妻倆看著女兒從三輪車上下來,陳梅立馬放下手裏的活兒,拄著拐跟著女兒進了屋,她前些天在廚房裏摔了一跤,醫生說是骨裂,讓她打了石膏一個月才能拆。

“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陳梅問。

何思為擡著水杯一口氣喝下半杯,這才慢慢回答:“我在幫莉莉接游客。”

“整天操心人家的事兒,自己的事情一點不著急。人家邱莉莉好歹結了一次婚,就算是離婚也分了那麽多錢,需要你這麽上趕著去幫?”陳梅忍不住數落。

“媽,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那麽難聽?”

何思為臉上不悅,沒等陳梅回答轉身上了樓。

“哪個說話難聽?你要是當初聽我的不讀研究生直接考編,還會有現在這些事兒?”

陳梅被激得口不擇言,要不是腿還打著石膏,她恨不得追去樓上罵。

實際上何思為研究生已經畢業一年,研二時跟著師兄謝源在市裏開了間工作室,接些小型策展活動,忙的時候幾個月不回鎮上也是常有的事兒。

可如今何思為畢業後反而時不時就回鎮上待著,也不像有事可做的樣子。陳梅懷疑是不是工作室垮了,心裏更加篤信沒什麽工作比“鐵飯碗”更穩定。

下街李家的大兒子跟何思為同一年大學畢業,畢業那年直接參加了鎮上的編制考試,前兩天聽說升了政府宣傳辦的主任,雖是沒什麽實質性權力,但聽著讓人得勁兒。

再看在鎮上晃蕩了快半個月的何思為,不是去劃竹筏、釣魚,就是拿著相機整天在老街上閑逛,拍拍這,拍拍那兒。就連對門的石老頭修手表她都能杵那拍一下午,絲毫沒把心思放在正事兒上。

何軍攔著她不讓問,她可憋不住。

要不是昨晚見天色晚了些,當時就想爆發。好不容易忍到了今兒早上,想問問何思為到底有什麽打算,誰知她七點出了門,到了下午也不見人回來,打電話也不接,氣得陳梅想罵人。

“你說話就說話,扯別人家裏的事兒做什麽?”何軍聽見聲音進了屋,制止了拄著拐杖作勢要沖上樓的陳梅。

“你現在曉得出聲了?剛剛你不曉得說話?我還以為你被毒啞了。”陳梅轉移了火力,對準不作為的丈夫。

何軍被陳梅說得沒了脾氣,只能軟下聲音勸,“為為的脾氣你不知道?你越說越犟,你又想半年見不到人你就高興了?”

“我是不曉得她脾氣是隨了哪個!我這個當媽的還說不得自己的女兒了!”

“哎呀,消消氣,等會兒讓舅娘和她說。你再罵,她又要跑去河邊坐起。”

何軍扶著人進了客廳,他口中的舅娘是隔壁的鄭老太,何思為的脾氣從小就倔,唯獨對待鄭老太還能聽進去幾句勸。

從小陳梅管得嚴,何家兩個小孩稍微做點錯事就會被陳梅打罵。

每當兩個小孩受到責罵時,何思為的爺爺何崇懷就會出來當和事佬,走到門口大聲一喊“為為,桓桓,幫我拿魚桶”,兩個小孩就能從陳梅手裏逃脫。

何崇懷是鎮上有名的“釣王”,一葉竹筏在烏江上穿梭,找個安靜的地方打窩,運氣好的話一下午能釣上來半桶野生魚,再找個飯店賣掉能有一兩百塊錢。

剩下何思為和何思桓坐在岸邊等,小幾歲的何思桓沒什麽耐心,沒一會兒就跟著大一點的小孩去了別處玩,只有何思為靜靜坐在樹蔭下等著爺爺上岸。

周圍鄰居也都知道何思為是因為闖了禍才坐在河邊,大家都喜歡逗她,看見她坐在那兒就會問“小思為,跟你媽吵完架又來打坐了?”

被調侃的何思為常常低著頭不說話,坐在何崇懷指定的位置不肯挪動半分。

樹葉在風中摩擦作響,江面上偶爾一陣清涼的風撲面而來,耳邊潺潺的流水聲,還有不遠處阿嬢們洗衣服的歡笑聲,都能讓何思為內心感到平和。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何思為逐漸依賴這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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